徐志摩與泰戈爾、林徽因〖10字〗

徐志摩的愛情一直為人所津津樂道，他的詩作也是經(jīng)久不衰的話題。作為新月派詩人的代表，徐志摩既有新月詩人所共有的紳士風情，又有許多文人所不及的靈活多變、揮灑自如的才子氣度，所以在他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既不是郭沫若的熱烈瘋狂，也不是聞一多的莊嚴沉重。〖111字〗

提起徐志摩的詩作，除了最負盛名的《再別康橋》，也不得不提他另一首篇幅雖短而足以匹敵的小詩——《沙揚娜拉》。在這首小詩里，詩人與日本女郎的情感交流處在愛與非愛、似與不似之間，所以徐志摩就竭力發(fā)揮朦朧、含蓄這些祖?zhèn)髅缹W“秘方”的現(xiàn)代效用，使這首小詩最大限度地吊足了深具傳統(tǒng)審美經(jīng)驗的讀者品詩、嚼詩的口味。〖152字〗

問題來了，徐志摩的《沙揚娜拉》究竟是寫給誰的？我們又該如何品評這首詩呢？〖31字〗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9字〗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13字〗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10字〗

那一聲珍重里有蜜甜的憂愁——〖22字〗

沙揚娜拉！〖4字〗

徐志摩恐怕是中國現(xiàn)代文人中最會享受生活、享受愛情、享受能夠落到自己身上的幸福的人，尤其是在和女人的交往上，也最充分地實踐了他所追求的愛、自由、美，“瀟灑”一詞恐怕是其人其詩最突出的彰顯了。〖94字〗

徐志摩與張幼儀〖7字〗

他一生交往的女人甚多，而張幼儀、林徽因、陸小曼則是最令人們熟悉的名字，但徐志摩卻未能以與她們的情感交往寫出較之《沙揚娜拉》更為完美純凈的詩來。我認為其中至為重要的原因即在于徐志摩交往的所有女人都不及《沙揚娜拉》中這位日本女郎這般特別：〖107字〗

與張幼儀是在舊式的婚姻體驗中明確走向無愛，與林徽因是在明知不能愛而又明白愛過之后只將真愛化作二人存于心底的默契，與陸小曼是在熱烈而又大膽地愛過之后將其變成了婚姻的現(xiàn)實，而與詩中這位女郎的情感交流則既沒有給我們以愛的確證，也同樣沒有給我們以非愛的確證，甚至至今是一樁無名的懸案。〖132字〗

整首詩傳遞給我們的情感信息是再簡單不過了：無非就是“道一聲珍重”，說一聲“再見”（沙揚娜拉）。然而，我認為詩人正是在這愛與非愛之間發(fā)現(xiàn)了兩性情感于瞬間顯現(xiàn)出來的審美彈性和藝術張力，從而找到了詩歌情感表達的最佳切入口，并借此將有限的現(xiàn)實情愛空間拓展為無限的詩意表達空間，使簡單的“道一聲珍重”，說一聲“再見”蘊含著體味不盡的溫情與嬌柔。〖188字〗

因此，當我們讀著這首溫暖而柔韌的小詩，如果還要一味地去追尋詩人到底是寫給哪一位日本女郎，他們之間的交往究竟達到了何種程度，那就勢必會破壞日本女郎溫柔動人的美感呈現(xiàn)，也同時會破壞詩人沉醉纏綿的審美狀態(tài)，從而使我們從詩的審美境界退回到非詩的現(xiàn)實境界。因為此時詩人正在向我們輕聲地、不急不緩地傳達出因告別才引發(fā)出來的兩性間的那種有距離但又有點戀戀不舍，多少還顯陌生而又有了心靈的顫動的微妙關系，一切已經(jīng)有了點兒萌芽，而一切又還柔嫩得經(jīng)不起強光照射和勁風吹拂，彼此的“悠然心會”，其“妙處難與君說”，此種情形，不說則難抑心動，說透則火候未至。〖266字〗

在這言與不言之間，彼此都恰到好處地調(diào)控著極有可能的情感沖動，只將無限的柔情和依戀傾注于瞬間的告別，把簡單而常見的外在儀式定格為美不勝收的永恒風景。〖69字〗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詩人首先攝住了日本女郎“一低頭”的美感，我們雖然難以具體把握她的年齡、體態(tài)和容顏，但“最是那”已傳達出詩人的心動神馳，因“一低頭”而愈益彰顯的“溫柔”已成為他最美好的記憶，而“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則把“一低頭的溫柔”的美感體驗作了具象化的延伸，從而讓美有了色澤，有了質(zhì)感，更有了鮮活無比的精神情態(tài)。〖224字〗

“一低頭的溫柔”已足以令人心旌搖蕩，而“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更不是一般的友人告別可以領略到的風致。女人的“溫柔”與“嬌羞”是難以在自己的性別世界里產(chǎn)生特別的情感和美感效應的，而當她只將這一切盡情地展示給一個即將離她而去的異國男子時，一次并未言情示愛的尋常告別就融入了極不尋常的情感和美感內(nèi)涵。〖174字〗

因此，我們雖然缺乏對日本女郎身姿情態(tài)的具體把握，但我們觸摸著詩歌婉曲的語言就像觸摸著這個日本女郎曲線的身體，也觸摸到她流淌的心河一樣，我們于溫暖的柔情中感到一點清純的涼意，又在絲絲涼意中感到絲絲溫暖，當然，我們也更真切地感到了詩人被激活的心和難以平息的心潮。〖121字〗

然而，詩人沒有讓自己的心潮恣意翻騰，他沒有忘記這僅僅是一次告別，所以他必須尊重日本女郎的告別方式，他更要用心來傾聽她告別的叮嚀：“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里有蜜甜的憂愁——/沙揚娜拉！”〖105字〗

告別的語言把我們急劇膨脹的思緒重又喚回到告別的情境，然而，已然開張的心弦是難以回復到未及開張的狀態(tài)的，如果僅僅是“道一聲珍重”，那其中也許還夾帶著客套，而當她連聲不斷地叮嚀，這“珍重”里就頓時有了無限的離緒和柔情，這使得詩人在這一聲“珍重”的甜蜜體驗中涌起一點憂愁，又在憂愁中品咂著一點甜蜜。〖161字〗

但無論如何，告別終究是難免的，只是我們沒有想到那體味不盡的溫情和嬌羞，甜蜜而憂愁的體貼，都融化在結(jié)尾飛揚而出的那聲“沙揚娜拉”之中了。〖70字〗

我想，倘若隱去了詩題，前四句所呈現(xiàn)的溫柔纏綿而又輕靈飄逸的告別情景在傳達兩性交流的體驗中應該具有很大的普適性，而結(jié)尾的這句“沙揚娜拉”雖與中國常用的告別語“再見”同義，但這不僅是徐詩一以貫之的出于對音調(diào)、音節(jié)、韻律等的用心，更在于它在極有可能的普泛性告別儀式中平添了余味無窮的異國風情，將我們于常態(tài)的告別經(jīng)驗中帶到了極具新奇感的特殊審美視界，讓我們不僅在記憶中定格了充滿柔情的告別，更能掂量出其中蘊含的希望、寄托和期待！正如古人所謂的既有“藕斷絲連”又有“異軍突起”之感。〖255字〗